大厂美食——九转大肠

15年前，顶尖美食综艺《顶级厨师》开始录制，曹小凡很高兴能有机会来担当评委，从小喜欢美食的他，一直幻想能在这样一个美食大厂，品一品那些绝世美食。毕竟能来这里参赛的厨师，都是位于全国前列的名厨，都是厨艺界的瑰宝。

​

一

节目录制当天，编导说今天要品评菜肴是九转大肠，这道菜是节目组请来的专家做的，到时候要请评委老师们多多点评下。曹小凡对此表示非常期待，毕竟大肠是非常考验手艺的菜肴，正所谓上有天堂，下有大肠，看来今天是要一饱口福了。

经过一段时间的制作，九转大肠已经烹饪完成。端菜上来的是一位小胖子，他是节目组本次请来的种子选手，将力争本次的冠军。

曹小凡看着这汤汁浓稠的大肠， 不禁咽了咽吐沫，准备一尝顶级平台的美味佳肴。随着大肠入口，曹小凡先是尝到了大肠的浓厚味道，这道菜看来做得还可以，大肠的原始香气得到了保存。

不过随着上下牙的咬合，出人意料的情况发生了。大肠受牙齿挤压仿佛流出了某种物质，这种物质的味道令人作呕，虽与大肠类似，但味道却远超大肠本身。

直觉让曹小凡意识到，自己可能吃到了屎。

但怎么可能呢？这里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平台，能来这里工作是自己的荣幸，而且这里的嘉宾也很优秀，制作九转大肠这种名菜，不可能做出屎呀。一定是自己尝错了，他决定和厨师当面问个清楚。

“你自己尝了吗”，曹小凡不解地问道。

小胖：“尝了一块”

“感觉怎么样？”

小胖：“我去除了大部分的肠的腥味，但是我保留了一部分，我觉得保留了一部分肠的味道，才知道你吃的是大肠。”

曹小凡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，保留一部分大肠原味，这不就是承认保留了屎？他对眼前的菜与人充满困惑，再次确认道：

“你是有意把它保留的吗？”

小胖：“是清洗的过程中，我留下了一部分。”

说完，小胖挺起胸、昂起了头，脸上展现出了一种超然的自信。这是一种对于菜肴理解的自信，也是名厨的自信。

曹小凡做出了最后确认：“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？”

“是故意的。”

面对眼前的一切，曹小凡内心世界已然坍塌。他无法理解顶级美食节目做出的菜，竟然违反了普通用户的常识，原始大肠怎么想都不能吃吧？更重要的是，屎作俑者一脸淡定，自信的感觉溢于言表，仿佛此举不仅仅没错，而且非常专业，这种自信的气场让曹小凡开始自我怀疑。

与此同时，编导们的眼神也露出了赞赏的光芒，这是一种对于原味的肯定，是一种对小胖的肯定。其他人的表现也如此，难道这道菜就应该这样做。

不对，这些人都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

曹小凡的表情失控，情绪也激动了起来，他想大声呵斥这一切，就在他即将发作的那一刻，节目组及时转移了录制镜头，并举手示意曹小凡可以提前收工了。

二

在当晚的录制复盘中，节目组领导参与了会议，领导当面质问了曹小凡，为什么会在节目中做出不成熟的表现？

曹小凡据理力争，“我认为今天的九转大肠，违反了烹饪的基本理念，这样的菜根本不应该给人吃。参赛者应该当场淘汰。”

领导回答：“但你不觉得他故意保留原始味道是一种创新吗，相较于中规中矩的做法，我认可这份创新，更认可这一份做菜的态度。我觉得这样的人，能促进整个厨艺界的变革，我非常看好他。”

曹小凡又感受到了白天的不适，要说白天是次偶然的假象，但领导刚刚的话再次证明了，这一切都是真的。

为什么领导和他人能与自己有着截然相反的看法？专业方法论为什么和用户常识是违背的？曹小凡情绪激动，再次回怼：

“菜是给人吃的，今天的九转大肠还带着馅，这样的菜根本不能称为菜！明明是饲料！”

“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始终get不到我表达的点，你们认为真的会有用户喜欢这道菜吗？”

曹小凡说着满脸通红，情绪激动地夺门而出。这是他在顶级美食综艺的首秀，也是人生职场的高点。但不知为何，这里的一切与他最初设想得完全不同。

事后，曹小凡因为顶撞领导、不团结同事、价值观不及格，拿了节目组的低绩效，也失去了本季度的奖金。

第二天，mentor约曹小凡one one，并告诉了他真相：原来小胖是节目组领导的旧识，他们曾在过去一起共事过，这次节目组的目标就是要让他保送冠军，然后让他也常驻节目，成为一名美食评委。

“你才刚工作不久，应该珍惜能在这种平台工作的机会。职场有职场的规则，你应该考虑他人，不要自己想怎样就怎样，这对你的个人发展很重要。”

mentor所说的这一段话，令曹小凡印象深刻，以至于后续几个月，他一直在自我反省。

“难道是我错了吗？也许我不应该为了一些不成熟的执念，断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，而且mentor一定是为我好的，我确实应该改变下自己。”

三

此后的十五年，曹小凡一直还在担任美食评委。久居职场的他，已经被彻底改造，他学会了妥协，也完成了职场的蜕变。

有时品尝到了原味版九转大肠，他可以反复咀嚼，点评其口感之细腻，味道之原始，只要节目组的一个眼神，他就可以无比感动，眼里流出好吃的泪水。“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大肠，我真的感觉这种创新很巧妙，这是厨师界的一次巨作，我真心愿意为你鼓掌！”，镜头中的曹小凡，眼里有了前所未有的真挚。

但有时即便品尝到了真正的佳肴，他也可以不以为意，找出菜品的瑕疵，甚至是烹饪者的着装习惯，他都可以拿出来刁难一番。“尽管你这个菜的味道尝起来还不错，但我对此是不满意的， 因为我对这道菜的预期更高。而且你的个人服饰透露着不专业，我对你是有些失望的！”一位天赋不错的候选人，面对导师的严厉，打消了从业的想法。

通过15年的摸爬滚打，曹小凡早已明白了这里的运作规律：

一道菜肴好不好吃并不重要，关键是领导会怎么看。成熟的评委应该学会捕捉领导的意图，为领导而喝彩，当需要你出场鼓掌时，你要迅速出击，就算是屎，你也应该吧唧出声来。这才是一位职场评委的素养。遥想自己曾经的梦想是“让真正的美食传遍天下，给用户挖掘真正的佳肴”，现在想想这些梦想离自己十分遥远。

也正是因为这些醒悟，曹小凡与领导关系迅速升温，连年晋升，现在已经是节目组的王牌评委。不出意外的话，5年内他就能完全接手这档栏目。而对比之下，有些同期进入的评委不听话，至今还是初级，听说已经快被开除了。

与职业上顺风顺水不同的是，曹小凡的身体出了点毛病。

一方面，经常吃原味大肠让他产生了认知错觉，对于放在嘴里的食物，他很难第一时间分辨食物的真实味道。好吃与不好吃对他而言，成为了一种说不明的精神障碍。真实的味蕾已经失效，需要领导的眼神来从旁指点。

另一方面，由于饮食的不当，他的胃也出了毛病，经常会自发性地呕吐。医生说这个病表面看是因为生理上食用了异物，实际上是精神异物的影响。

家属对医生的诊断充满质疑。

但只有曹小凡自己知道，这种精神异物就是大肠里的馅，也叫现实，自从15年前和mentor的那场谈话后，他就与馅达成了和解。从此以后“为用户发现佳肴”的梦想被现实掩盖，二者被狠狠地被揉在了一起。或许是初心难消，所以心理偶尔还会排斥大肠里的馅罢了。

“没事，工作就是这样的，我不打紧的。”

四

一个晚上，曹小凡的妻子吵着说要吃九转大肠，希望他能露一手。

这道菜对曹小凡来说再简单不过，毕竟自己当评委之前也是厨师出身。

端着一盆待清理的大肠，曹小凡站在厨房水池边，突然出了神。“我应该清洗这个大肠吗？”  

这一个常人看起来很蠢的问题，却让他的大脑陷入了空白。

应该洗吗？

好像应该洗。

可是洗了会有什么问题么？

领导会怎么看我呢？

要不要再仔细斟酌下？

…..

妻子发现丈夫在原地呆滞了几分钟，走过来问他怎么了。

“老婆，今天的大肠要洗净吗” 

“你傻呀，不洗净是要让我们吃屎吗？” 

听完这句话，曹小凡又愣了一下，眼角突然湿润了起来。

“原来今天不上班，原来今天大肠可以洗，原来今天我有的选。”

搓动着大肠里的馅，随着异物排出在了水面上，曹小凡眼里有不争气的泪水流出，滴落在了大肠上。

“真好，这是我最后的自由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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